文/ LILY 圖/ KLEIN、NANCY 拍攝
日日與影劇為伍,剪輯師行業甘苦大公開
「跟電影相處的時間,比跟人還多」,以《神算》 獲金鐘獎最佳剪輯的高鳴晟淡淡地說。他形容自己真的很愛電影,可以上班剪電影、下班看電影,雖然日積月累的練習讓他連連入圍,但也坦言長時間與影劇接觸讓他逐漸「戰鬥化」。
「電影就是充滿衝突的世界,充滿各種吵架、打架、 逃難,遇到很多困難、痛苦,因為痛苦才會有戲劇性」, 他認為若缺少正常社交、入戲太深,會越來越像自己做出來的「角色」,而不像真的人。
透過散步、靜坐、與朋友互動,高鳴晟才得以從劇情中抽離。然而除了狂躁,剪輯師要面對的還有寂寞與職業傷害。以《血觀音》奪下 2018 年台北電影獎最佳剪輯的陳俊宏,笑說因為長時間都自己一人剪片,習慣點閱旅遊、探索少見景點的 YouTube 影片,排遣孤單。
此外,一剪片就廢寢忘食、長時間維持不良姿勢, 也讓陳俊宏 40 出頭就被職業傷害纏上身,椎間盤突出、 長骨刺,還有神經壓迫,「其實我的左手整隻是麻的。」
揭開剪輯師幕後的工作秘辛,其實充滿著非人的磨練,包括超時工作、自我懷疑辯證。高鳴晟曾經歷嚴重身心失調,陳俊宏也才剛走出焦慮症陰霾,然而因為對影劇剪輯的強大熱愛,才能支撐著他們孜孜不倦的堅持下去。

情緒魔法師:讓人不寒而慄、笑中帶淚的剪接術
剪接的迷人魅力,在於強化情緒與無中生有,如何用空氣的停頓、情緒的凝結,以及前後鏡頭的安排,營造出比畫面本身更強烈的情緒感染力,是剪輯的一大技術。
陳俊宏擅長捕捉角色的細膩情感,他自認過往與戴立忍導演合作時學習許多,剛入行時表現悲傷,會直覺選擇演員 大哭的鏡頭,後期則漸漸掌握「笑中帶淚」的精髓,「其實去剪那些角色可能甚至帶著微笑,反而可能比你單純剪哭, 更加讓人感覺難過。」
至於近年大熱的驚悚類型片,則是高鳴晟的拿手絕活, 他極擅長「創造恐懼」,《紅衣小女孩》、《粽邪》二部曲 都在他的刀下突破過往國片的恐怖高度,近期他更出版《剪故事》一書,針對影劇的恐怖營造進行深度剖析。
高鳴晟認為「觀眾怕鬼與否」其實是一個大問號,因此把重心放在琢磨鬼怪形象效果較差,應注重「原生恐懼」, 「到底我們會怕什麼?會怕冷、怕餓、怕痛」,透過讓觀眾經歷人類生物性的畏懼,再「歸咎在怨念的集合體」,讓一切恐懼投射在鬼怪身上,藉此創造對鬼的恐懼。
實作方面,他提出創造無形的手法「空鏡」,讓構圖上本應有人的位置保持空白,「觀眾很容易去想像那邊該有一 個東西」,若再搭配日常生活難以經驗的細小聲音,如微弱的呼吸聲、衣服頭髮摩擦的聲音,引導觀眾相信「無形的存在」。
偷走你的感官,所見所聞的細微差距
除了拿捏情緒輕重,面對同一個劇本,剪接的節奏也將影響成品,採用不同的敘事觀點、鏡頭切換速度,都將影響 劇情的節奏起伏,以及對觀眾的感染力。
陳俊宏喜愛從女性視角出發,他習慣觀察身邊女性親戚朋友隱微的情緒波動,近年的代表作《血觀音》、《孤味》 皆細膩捕捉「峰迴路轉、很多小劇場」的女性特色,也讓他笑說「心裡住著一個女生」。
他也說明,影劇中經典的「重逢」場景,採用男女不同視角,也會有相異的情節發展。陳俊宏解析近期作品《當男 人戀愛時》,最後一幕男女主角在車站相遇,若以女性觀點出發會拉長錯過、遍尋不著的等待過程,而男性觀點則會加速到達兩人相遇的階段,強調重逢後的一舉一動。
對於恐怖片的節奏掌握,高鳴晟也下過苦工,以「逐格分析」拆解經典影劇,「發現平均一場戲只有 30 秒」,若 不切換場景、推動劇情,觀眾便會感到倦怠,「你用 5 分鐘、 3 分鐘的速度去做電影,難怪國片會讓大家覺得很慢。」
「30 秒跟 5 分鐘差了幾倍?差了 10 倍,那國片跟好萊塢電影有沒有差 10 倍?」除了節奏,兩人也經常自問每一個剪接點的理由,除了視覺流暢以外,會逼問自己直到得到一個合理的解答,從中建立一套邏輯體系。
而與節奏緊密關聯的音樂,也是營造影劇氣氛的重要推手。除去聲音的恐怖片就如同缺少主題曲的校園愛情劇般乏 味,但陳俊宏坦言曾過度依賴配樂堆疊情緒,剪輯《軍中園》時無法回答剪接原因、慘被導演換角,讓他瞬間頓悟剪 輯不能靠音樂取巧,「哭得很慘,但就是當頭棒喝。」

愛影劇成痴 剪輯師的自白
對影劇的癡狂、剪輯工作的熱愛,讓兩人甘願下苦功研究,即便需不斷面對自我與他人的質疑、工作的不穩定性, 也能毫不畏縮,一路走到現在。
陳俊宏形容剪接工作其實類似後期的導演,剪輯時他習慣拋開原本劇本的設定,秉持「如何讓作品更好」的精神, 精準選擇每一個剪接點、音效位置,與導演溝通討論,共同產出最好版本的成果。
有趣的是,高鳴晟則提出另一種想法,「台灣影視教育有一個巨大謬論,認為只有導演才是唯一可以有想法的人。」 他指出剪輯工作負責重要的後期動腦,「都把導演捧太高了,導演就是導演,剪輯師是剪輯師,一樣優秀。」
身為隱身幕後的接生婆,剪輯師透過一幀一幀的安排, 將虛無飄渺的故事縫合成型,也許功勞不一定為大眾所見, 兩人依舊甘之如飴,著迷於千變萬化的排列組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