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舒米恩唱島嶼之歌

第 52 屆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不要放棄(太陽的孩子)得獎人─舒米恩,要讓全世界聽到他的聲音。
By 加分誌 2015/12/02 17:30:00


正所謂音樂無國界,即便語言不通,但共鳴是存在的,也因為音樂的關係,舒米恩走訪了許多國家,有更深刻的體悟與反思。他喜歡把故事藏在音樂裡,醞釀著族群、文化、歷史,希望藉由音樂凝聚在地力量,並透過時空的脈絡下,找出時代交疊的音樂元素,並期望透過創新、再造,唱出屬於台灣的島嶼之歌。
 

部落文化傳承及轉變

文化經過時間的轉變,呈現了跟以往很不一樣的面貌。舒米恩表示:「改變最劇烈的應該是信仰吧!」在以前,原住民有泛靈信仰,相信天地萬物皆有靈,但後來在戰亂、社會動盪不安等時代背景下,一定需要一個很強烈、堅定的信仰,加上那時有很多牧師來台傳教,故天主、基督教快速在原住民族中發展起來。這時候就產生了「要信耶穌?還是祖先?」的問題,而且基督和天主教都是一神論,和原住民的泛神信仰是有矛盾的。

舒米恩說:「以前豐年祭是真的有祭神,現在大家都改去教會了,所以很難想像豐年祭的祭祖、祭山、祭海的情景,現在的豐年祭比較像是文化自信的展現,也藉由豐年祭的儀式讓後代可以知道以前的文化氛圍與面貌,不管是豐年祭祭祀詞彙、歌謠,還有食物的採集、歷史傳說故事等,豐年祭也可以看作是讓後輩學習的機會和場域。」


 

除了信仰改變之外,還有教育體制也被學校給取代。

阿美族裡有個特殊的年齡組織制度,每一個階級都有名稱,16 歲以前是一個階級(青少年組),最基層的男孩必須接受嚴格的訓練,訓練完後才算成年,因此在 16 歲後才會升上一級(青年組),此時部落
長老會為他們取個新的階級名稱,而階層名稱往往和訓練時間發生的重大事情有關,所以從年齡階層的名字,還可一窺當初的歷史,猶如阿美族近代史縮影。

然後光是青年組可能就有五個階層,再上去是壯年組,以此類推直至老年組的最高階,總共約為十八個階層。舒米恩說:「現在阿美族教給下一代的教育體制和場域,都被學校給取代,所以我們只好利用寒暑假的時候去帶國高中生做一些簡單的傳統技能,像是怎樣砍竹子、認識野菜、去海邊抓海膽、龍蝦。

現在即使是待在部落的孩子,接觸傳統文化的機會也沒有想像中多,更不用說住在都市裡的原住民。但我覺得文化傳承是相當重要的,如果不愛自己要如何愛別人?因為你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所以應該在國高中時期建立一種文化自信,可以很大方的唱母語歌、穿傳統服,至少要製造這些機會給弟弟妹妹們,趁著還有金馬獎、金曲獎的光環加持,發揮一些影響力」。
 


 

音樂的跨界合作

舒米恩一直都在嘗試音樂跨界,像是將族語與電音元素融合,或是結合搖滾,甚至是西洋古典弦樂器,不斷地摸索、嘗試,藉由跨界合作激盪出不同的火花,他也認為音樂主體本身要夠明顯,這樣跟別人跨界合作時,才不會失去自己。

其中,族語與拉丁的結合,意外的合拍和震撼。

「那次的音樂並沒有收錄在作品裡,是和來自沖繩的拉丁樂團在國家音樂廳合作,連續表演三場,是個有趣又很妙的組合」舒米恩說道。或許你會納悶,拉丁音樂到底和沖繩有什麼關係?原來因為當年越戰的關係,很多美國人和拉丁人來到沖繩,因此留下了不少拉丁樂手及音樂。

「三年前因為《阿米斯》專輯來到沖繩表演,當時用阿美族吟唱方式混合電音,當地人發現這種呈現方式很特別。後來有個朋友就問我說要不要和沖繩的拉丁樂團合作,於是花了兩年多的時間編曲,慢慢累積成一套表演。」在去年義演完《海邊的孩子》,就被邀請至國家音樂廳演出,聽完後好多人表示驚豔:「這是什麼?這麼可以這麼酷!」舒米恩的歌迷也大呼過癮,因為以前的作品也沒有過這樣的表演方式,大家都很開心,表示期待這樣跨界合作的音樂做成專輯。
 


 

當提及近期有無意願發行這張專輯時,舒米恩笑笑地說:「我覺得沉澱後會有更好的想法,畢竟拉丁音樂現場魅力是很強的,放進CD後某些效果無法出來,必須要在現場才能感受到那樣的氛圍,而且如果聽CD,十首歌都是快歌應該會很煩躁吧!所以不急著在受到肯定後就馬上出專輯。」其實沖繩音樂和拉丁音樂融合是有難度的,因為沖繩音樂本質上是慢的(除非是像沖繩鼓那樣的節奏),他們發現比起沖繩音樂,阿美族音樂和拉丁音樂搭起來更適合,因為阿美族音樂的本質就是為了跳舞,兩種音樂相當契合,阿美族語意外透過沖繩和拉丁音樂合作。

但舒米恩坦言跨界都會有風險,如果做不好,可能同時喜歡阿美族音樂跟喜歡拉丁音樂的人都無法接受,但如果做得好、有認真了解這些音樂的脈絡,找到兩者間的平衡,那原本喜歡拉丁音樂的人可能會因此喜歡上阿美族音樂,反之亦然,創造雙贏的局面。遺忘的歷史在去過的國家當中,舒米恩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巴布亞紐幾內亞,來這不是為了工作、為了表演,而是想去尋找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高砂義勇軍的遺跡。

霧社事件後,日軍深知台灣原住民熟悉叢林地型和氣候,故徵招台灣原住民到南洋熱帶雨林作戰,高砂義勇軍就是當初被派去的作戰組織。不過因為牽扯了許多敏感政治因素,日本和台灣也鮮少談到這方面的事。但發生過的歷史不會因為避而不談就消失,即使那一代的人逐漸凋零,代代口傳下來的故事,也都靜靜地存著族群記憶。舒米恩到了只有透過當地人指引才有辦法到的秘境,叢林裡有許多日本軍留下的吉普車、砲車,甚至在海裡可以看到被美軍擊沉的船。

「我們為台灣立了碑,」舒米恩說。在那裡,還有其他國家的紀念碑,為了紀念和平及戰爭結束。
 


 

不丹之行

舒米恩去年為了錄製世界旅行日誌短片,走訪了日本、英國、不丹和西班牙,「不丹最讓我震撼的是他們的簽證費相當驚人,是以天數來計算,一天的簽證費是250塊美金,後來八月調漲為 300 美金,我們去十天,光簽證就花了好幾萬元,感覺很像進到他們國家要先買門票的概念,而且經由這樣的標準,大部分能去不丹的觀光客都是經濟能力很強的消費者。厲害的是國家雖有足夠的自然資源和礦產,但他們不挖礦也不砍樹,就賣觀光。

而且你會發現沒有一家企業、財團開的商店,你能買得起的,他們當地人也買得起,所以當地人不會覺得貧富不均,當然也不會出現精品名牌,都是當地人開的小店,賣人民所需的物品。」舒米恩繼續說道,不丹經過觀光客的篩選機制後,他們的經濟不降反升,不用像台灣需要破壞生態資源,蓋一堆飯店來賺觀光財,不丹靠人文氛圍和自然環境創造經濟,並讓他們的孩子讀到大學都免學費,且保證每個人都有房子。

當然,除了上面談及的光明面,不丹的社會其實還是存在著某些問題。某天舒米恩走在路上看到有人搭帳篷以及像工寮般的鐵皮屋,於是問當地人那是什麼樣的地方,當地人回答那裡有住人。舒米恩困惑地提問:「這裡不是每個人都有房子嗎?」原來不丹除了不丹人外,還有三成從尼泊爾逃難過去的印度人,是印度種性制度最低階的賤民。「因為不丹信奉佛教,不能殺生(但可以吃肉),所以他們就叫移民來的印度人殺生」,聽到這裡就覺得有些弔詭,真相或許不似我們想像般美好⋯⋯。
 


 

在音樂裡尋找解答

打從出國表演後,有件事一直在舒米恩的腦海盤旋。每次出國,別人都會問:「你是誰?」這不僅僅是問你從哪裡來,更多的時候別人想知道的是關於文化、音樂、傳統的層面。在全球的音樂被西方影響的時代,不管是唱搖滾,甚至連民謠都是西方發展的樂曲,似乎都有別人的影子,沒辦法很有自信的說出,這音樂風格是來自台灣,舒米恩說:「幸好我還可以說阿美族語或是用阿美族的傳統音樂來創作,元素都來自台灣,但後來想到這就像是個保護罩,是靠著祖先所遺留下來的資產,但假如祖先沒有留給我們,不禁思索:『我要唱什麼?』」
 


 

在新喀里多尼亞,他們的音樂在 1990 年後受到雷鬼的影響很深,周遭地區都在流行雷鬼,舒米恩本以為是外來音樂主導了他們音樂的走向,但與當地人攀談、細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傳統音樂中有出現過同樣的節奏,把傳統音樂融在雷鬼中,而且他們還辨別的出哪些節奏來自離島,哪些來自北部。

這時對方反問:「你們台灣的節奏是什麼?」搖滾和雷鬼都是後期發展的,但都成了當代音樂風潮,舒米恩說道:「我們還繼續靠著祖先給予的,而原住民的樂器也還停留在很原始的狀態,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文化認同與再創。」那如果不是原住民的台灣人,要說什麼音樂屬於台灣、什麼是只有台灣才獨有的音樂風格呢?

舒米恩一直思考這些問題,後來他發現有個節奏「登─登登 登登登登」,是以前音樂人發明的,不管是套在《高山青》、《來去台東》等中文、台語歌曲,甚至是阿美族、泰雅族歌曲都可以行得通,不過並沒人為此命名。等到台灣的流行音樂、當代音樂出現,早期的音樂變得式微,也就沒有音樂人繼續往這方向發展,間斷了五十年。

「這相當可惜!雷鬼發展不過就五十多年,現在則成為世界都知道的音樂風格,那是多少音樂人一起努力,把它從爵士樂、藍調裡面脫離出來,自成一格。」舒米恩接著說,如果要把「登─登登 登登登登」這個節奏從時間軸拉出來,勢必要融入現代元素,當然沒有做好的話,隨時都有可能成為歷史。

於是舒米恩決定現在著手這個音樂計畫,並抱持耕耘好幾年的決心,希望這些音樂前輩帶給我們的線索,能在將來發展成台灣的音樂風格,唱著屬於我們的歌。最近剛榮獲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獲獎的歌曲由他一手操刀,舒米恩的歌曲與聲音正讓更多人聽到,也相信他能繼續譜出更多動人樂章。